梅雨季節,清溪河水急劇上漲,河面大大擴展,大量逆魚、白水魚自太湖溯苕溪河而上來上游產卵,形成一年一度的大魚汛。此時,清溪河與東門城外一帶水域,漁船雲集,競相捕魚。但見一條條漁舟上,身著青布衣的漁婦在船艄把槳,而漁夫則在船頭撒網。
讓我看得入神的是,一條彎彎眉月似的小舟在粼粼閃閃的波濤中搖盪,一個裸露著黑黝黝上身的漁人鐵塔般站在船頭,身子突然往前一傾,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旋轉,把手中的漁網奮力往外一撒,漁網「唰」的一聲在陽光映照下像一口大金鐘自空中向河面直罩下去。稍頃,漁人將網繩慢慢收緊,把漁網拽上船頭,網裡已是一片白花花的魚兒了。
頭尾寬寬、船身高高的木帆船也時常見到。順風順水時,只見它滿載糧食、木材、石子、黃沙等貨物,升到桅杆之上的白色布帆被風吹得鼓鼓脹脹,倏忽間就從我眼前急馳而過,將河上的小划船一一拋到後面去。這是我所見到的「一帆風順」這個成語的生動寫照。
無風、逆風或上溯時,卻是另一番景象了:布帆降下,船艄上兩個船工合力不停地推、拉一柄長長的木櫓,兩邊船舷還各有一個船工面朝船尾用力撐篙,雙管齊下使船加快行駛。有時甚至看到兩三個縴夫低頭弓腰拖拽著長長的縴繩,在河岸上吃力地一步一步向前挪動,以提高船速。
與高大張帆的商船相比,來自紹興的小烏篷船算是小不點兒的黑精靈。船體小,船身輕,兩頭尖翹,船艙覆蓋半圓形船篷,真如一葉扁舟。客人坐在船底蓆上,兩手可伸出船舷外,拍打河水玩。頭戴黑氈帽的船老大坐在後梢,手滑短楫,腳蹬安裝於船尾的槳柄末端,兩腿一伸一縮,長槳就像魚兒擺尾一樣左右擺動撥水推進,倏忽間就從我眼前飛馳而過。
「拉渡船」也是個小不點兒。我們逢年過節回鄉與親人團聚,有時是叔叔划船接送,有時我們先步行五、六里路至枯柏樹渡口,擺渡過河後再步行二里路抵家。
渡船方頭方尾、平底淺艙,長不過三、四米,寬約一米餘,自拉自渡,即船頭船尾各栓一條比河面略長的粗麻繩,分別繫在河兩岸的樁子上。要過河的人如見船在對岸,蹲在岸邊拉住其中一根繩索將船拉過來,上船後再拉住另一根繩索將船緩緩拉到對岸。風雨之日沒人過河,這「拉渡船」隨風飄蕩在水面上,出現了唐詩中「野渡無人舟自橫」的悠閒寧靜景緻。
航船是家鄉早期的客運船,定期往返於縣城與中心集鎮及鄰縣城鎮。船長二十來米,寬四、五米,船頭呈方形,有船篷擋風遮雨。站在船頭撐篙的船工雙眼時時刻刻注視著前方,迎面若有大船駛近,就要根據水道的寬窄和對方行船的動向,向船尾搖櫓人高喊「推艄」或「扳艄」,使船頭往左或往右移動,予以避讓,避免發生碰撞事故。
船尾安裝一支七、八尺長的大櫓,兩個船工叉開雙腳站在踏腳板上,一手握櫓柄,一手拉櫓繩,身體時而前傾、時而後仰,一推一扳,收放自如,很有節奏。時不時還扯著嗓子唱唱山歌。有一次,我隨著親戚到塘棲遊玩,曾乘坐過這樣的航船。前艙、中艙通連,用木板鋪平,有三、四十個座位。船行尚平穩,只是很緩慢,三十多里水路,三個多小時才到達。
五○年代後期,我從家鄉去湖州讀高中,乘的是小火輪。小火輪以蒸汽機代替了人工動力,能乘約百人。蒸汽鍋爐燒煤炭,船頂立著一個細長煙囪直冒黑煙。航速並不快,百餘里水路要開約莫五個小時。六○年代中期,大學畢業留在上海工作、定居後,每年回鄉探親,多次乘小火輪往返,每次都要在「突、突、突」單調而沉悶的機動聲中在硬板凳上枯坐二十個小時,身心疲憊地完成一次苦旅。
八○年代前那些年月,時光似乎停滯了,航運狀況沒有多大進展。隨著時代的進步,如今放眼神州大地,公路密如蛛網,鐵軌通往四面八方,汽車、高鐵、飛機等多種交通運輸方式實現了無縫銜接,大大方便了百姓出行。近年我回鄉探親,從高鐵車廂出來,坐上堂侄兒開來接我的小轎車,駛上公路,便風馳電掣般馳過一座座水泥大橋,不一會兒就到了家門口。
如今的家鄉,河湖交錯依舊,藍天碧波未變,而以船為家的漁民都已上岸住進了新居,舟楫爭流的景象已經絕跡,划槳搖櫓擊水推進的「咿咿呀呀」聲已經沉寂少聞,野外渡口都已關閉,弓背彎腰以背縴養家餬口的群體不復存在。綠水青山、充滿靈動韻律、溫潤生機、詩情畫意的新水鄉呈現在面前了,但歲月留痕,記憶難以封存,曾經作為水鄉寵兒的舟楫檣櫓,與我有割捨不斷的感情,仍將作為鄉愁的一種承載,永遠留在我的心底。
August 11, 2020 at 05:00P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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消逝的水鄉船景(下) - 世界新聞網 - 世界日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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